Winger 堆放地

[埋藏于冬日]


       日本的冬天真的好冷,温热的饭碗都觉得烫手。看惯了雪景,就不再想感受冬天。


       “还有多少天,就会到明年呢?”斯雷因最近总是很早就醒来。

       “还有十天。”伊奈帆说完,望着坐在床边的斯雷因,用手摸上了他的脸,又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,“元旦那天,我们去郊外放烟花吧,那里有一片小小的海滩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不去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那一起去商场扫打折吧,元旦是个特惠打折的好日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算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意识到斯雷因好像是不开心了,伊奈帆抱住他的腰摇了一摇:“中午还想吃我做的饭吗?”

       “今天不是很有胃口。”

       伊奈帆叹了口气,阳光依旧从窗外撒来,却没有人能接住它。

       我们刚开始同居的时候是在冬天。一来是为了方便,毕竟还有许多出狱之后的手续问题。二来是因为我们都很怕冷,有时也怕孤独。

       好几年来已经经历了太多人事变动,物是人非。许多熟悉的身影逐渐有了距离,唯有我和斯雷因,始终如此。

       抛弃身份和地位的同居生活是全新的,平凡实在,却是特别的。三年来,已经习惯了一起在早上下一盘棋,习惯了让他吃我亲手做的每一顿饭,也记住了一起在窗台边晾衣服时听的每一首歌。

       但渐渐的,他开始独自一人望着房间里的落地窗,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。晚风吹荡着阳台里挂着的白色衬衫,他在衣服堆里安静地望着那一点点黄色的街灯。

       我做的玉子烧是他常吃的三分甜度。

       他泡的咖啡也依旧放着我常喝的三分糖。

       一切都是如此,我们是彼此最了解的人。


       但是元旦的那天,我们从商场里出来,回头的瞬间他却不见了。来不及安置大包小包的购物袋,我穿梭在一排排的货柜之中,跑到大街上,被节假日的人群挤得喘不过气。然而,我在人群的一端望见了另一端的他,他遥远地望着望着我,没有向我走来,而是转过身,远离了我所在的拥挤人群。

       就像一场无声的道别,那一刻人群变得好安静,周围的人都没有了声音,只感觉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刻,碰撞着我的肩膀。

       直到震动的手机把我拉回了喧闹的步行街,电话的那头是一如既往熟悉的声音,“奈君,今晚你们来不来一起吃饭呀?姐姐好想念你做的饭,就等着你回来做一大桌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嗯,会来的。”嘴里硬生生地吐字,眼睛干得发酸,但却没办法让目光从他消失的人群中离开,“但是他不来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怎么啦?斯雷因没有跟你一起吗?”

       斯雷因,斯雷因?斯雷因。我们同居的三年,是多么短暂,无论我们彼此多么了解,无论我把自己变成一个多么吸引他的人,都永远无法无法留住他。

       “他走了。就在刚才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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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独自离开前的一周,我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,梦里的人独自行走在雪地上,寒风凌冽,我的身上沾满了雪花,从皮肤上传来的疼痛让一切都那么真实,就这样难受着走了很久很久,一段又一段遥远的白色长路,眼前出现了一个小木房,橙色的温暖火光透出窗外。

       我走进房间,这里跟外面完全不同,如此舒适温暖。房间内的壁炉窜着火光,我开始感觉很热,出了很多的汗,开始透不过气,开始失去知觉。火苗靠近着我,跳窜在周围,很快便把我吞没。

       用温暖和疼痛,将我燃烧殆尽。

       醒来的我浑身是汗,就如同梦境一般真实。

       温暖无法填满我,对孤独和疼痛的渴望远远超乎我自己的想象,在那时候我原以为艾瑟能把我填满,结果并非如此,而伊奈帆也不行吗吗?

       斯雷因不想怀疑他,但这很痛苦。


       还有多少天,就到明年?

       还有多少年,才能终结一生?


       伊奈帆一定很快就能得出答案吧,但是我却不能。

       就像那时候一样,对着沉沦在痛苦之牢中的我说:“我们重头来过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明天的清晨就是我们的初次相遇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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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曾经同居的日子过得并不差,在热闹的小城市,人群如鱼群,来来往往。

       “斯雷因,新开业情侣八折,是不是很划算?”

       “售票员居然还相信了你的鬼话。这里头这么多情侣,我们跟他们很像吗?”

       “那你想我们变得和他们一样吗?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总是拿我开玩笑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如果说这不是玩笑呢?”



       海洋隧道里大大小小的淡水鱼簇拥在一起,仿佛深邃蓝天里的流动彩虹。在这样一片昏暗的蓝色世界中,流动的水声取代了陆地上自然的风声。“咕噜咕噜”的声音往脑海里猛钻,仿佛被毛巾捂着脑袋后不断敲击一般难受。

       虽然不太自在,这对凑和着打折的“情侣”还是被周围的一切吸引住了,在隧道里三步一停地看着来往的鱼群,斯雷因情不自禁地用手触碰玻璃隧道,试想着手掌摸到它们的感觉。

       其实他是第一次来水族馆,大大的海龟慢慢游过他都会停下脚步久久注视,但一群又一群小小的奇妙身影总等不到他看清就游到远处,慢慢的,它们在斯雷因的心里流淌着,冲破一层层的薄膜缓缓流出,当中型鲨游到他面前时,那样深邃的凝视,让他心跳都要止住了,无法压抑的感情也随着无声的水流喷涌而出。

       那是压抑,是孤独,与鱼群相伴,与人相伴,都是如此。


       伊奈帆望着失神的斯雷因,轻轻地靠近他的身边。

       给了他一个轻轻的吻。


       游动的鱼并不知道人的孤独。

       就如人也不懂鱼的眼睛里是否会流露出长情和眷恋。


       “伊奈帆。你说,它们明明不属于这里,确被安置在了这里,为什么呢?”

       是私心。

       “是隔着20公分的有机玻璃就能与之亲近的私心。”


       坦白来说,利用他的人情,利用他的罪恶感,伊奈帆想把他留在身边。说不上一直,强求不到永远,至少在面临未来某一天注定的分别之前,请留在我身边,就算感情不如曾经那么存粹也没所谓。


       明明都清楚一切,明明也知道他的人生只会短暂停留于我,为什么,内心会如此痛苦。

       也许,在我改变他灰暗过去的那一刻起,就已经被他的柔情感染。

       现在的我,想要得到斯雷因的爱。

       需要得到救赎的,原来是我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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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你问我什么要离开?


       如果有一个人爱上了伊奈帆

       那他也许是斯雷因

       如果有一个人与伊奈帆相爱

       那他一定不是斯雷因


       我的人生有着不堪入目的过往,虽还有着爱上他人的能力,却已经无法被他人所爱了。好痛苦,我一直爱他,只是却从未说出口,跟他一起的每一分每一刻都是那样的不真实,那样的炽热疼痛,仿佛踏进冷冽雪地中燃烧着的木房一般。头脑是如此清晰的告诉着自己:我不属于这里。

       如果我不是斯雷因,一定能就此得到幸福吧。


       离开他的前一晚,是冬天最寒冷的一夜,我去了他的房间,抱住了在床上的他。伊奈帆的脚总是冰冷的,我开始抚摸它,把他的腿抬到我肩膀上,亲咬着。他沉默地望着我,摸上了我的腰。彼此的呼吸从那一刻开始变得焦灼。

       已经数不清这是我们第几次做爱,但这是我第一次直面所有的痛苦,让我至少在最后一刻,能像他一样坦诚地,果断地面对自己的内心,做出选择。

       第二天,我望着他独自离开。

       结束了长达三年的逃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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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在十一年后的某一个冬天,街上落满了白色的雪。


       伊奈帆在超市买好了当日的新鲜鸡蛋,轻轻吸一口街上的冷风,这感觉比待在开满暖气的超市好得多了,他看了看时间,好像快到了大家下班的点,街上的人慢慢变多。他赶往人群匆匆停下的红绿灯口,看一片片飘下的雪花被街灯染上颜色,望着马路的另一头,有位举着相机的男性正朝着伊奈帆这边拍着。

       好像有不少摄影爱好者都喜欢拍摄像这样川流不息的人群,那些看起来一摸一样的行色匆匆的人,却总为不一样的事情烦恼着。

       对面拍照的男子放下了相机,卫衣的帽子里露出一簇淡金色的头发。啊,说起来绿灯终于亮了,人群又开始流动,就像水族馆里的鱼群,彼此同样处于蓝色的世界之中。伊奈帆随人群匆匆地走着,正巧那位拿着相机的男子似乎也要来对面,伊奈帆饶有兴趣地望着他,不过他好像没注意到伊奈帆的视线。

       就这样从十步距离拉近到五步,三步。街上的风把他挡雪的卫衣帽吹了下来,正当他们擦肩而过时,伊奈帆看见了他淡金色发丝下的翠色眼睛,是那样的透彻鲜明。

       距离又慢慢变成了三步,五步,十步,伊奈帆走到了对面,再次回头,那位男性已经不见了,他当然可以现在就往回跑去,大喊一声:“斯雷因!”

       再说一句:“好久不见。”

       不过他只是回着头,望着斯雷因消失在对街的人群之中,就和之前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早已预知的离别也许并不难过,悲哀的是在某一天彼此重新相遇,却无发再改变注定分离的结局。

       斯雷因所选择的结局也成为了伊奈帆的未来。

       独自一人,善始善终。

       即使仍然孤独,仍然怕冷,仍然遗憾。

       即使仍然深埋无法成全的爱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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